老家有一亩枣皮树种在屋后的山坡上,一到季就结满了果实,红彤彤的,远远望去像一田火在燃烧。父亲见我望着山坡出神,笑眯眯地说,那是他和母亲的盐罐儿。
父亲说话一向幽默。我曾问过他,父亲说,这一亩多枣皮,可卖一两千块钱呐!说这话的时候,他一脸的自豪!
可我知道,这一亩多枣皮树从栽种、施肥、剪枝到结出果子,几年的时间里,父亲不敢稍有大意,一路小心呵护着,直到结果了,父亲才放下心来。
枣皮,又名山茱萸。性微温,益肝、补肾、活血脉。入药部位为去核果肉,多产于西北一带,但我的老家引进后,也生长得不错。枣皮属小乔木,枝呈灰褐色,单叶互生,叶片卵形。我看过它的花,黄绿色,浅显,细碎,远望去,一树微蕊,但它的花量大,花期长,暗香从风中徐徐而来,尤其是农历八月中旬,疏枝摘芯时,满鼻子都是一股子枣香味。
青绿的果实,拇指肚大小,两头粗细差不多。成熟的果实,母亲把它形容成大羊母奶子,味甜,微酸,比羊母奶子颜色更红、更鲜、更养眼。那种红,纯正,地道,从枣头红到枣尾,没有过渡色,一红到底,确有北方红枣的身影。
枣皮结得密,挂在枝叶间,又像一粒粒特大号的美洲红提子,密密实实挂在空中。一阵风吹来,枝丫摇曳,那些红彤彤的红提子似乎就会叮叮当当地发出声响来。
枣皮树长得并不矮,成年的树可长到一屋檐高,如果剪枝不及时,它会随心所欲地四散长开,那样的树,不好摘果子,来年也不好剪枝。所以,父亲总是及时地剪枝、疏果,让树形往自己设想的方向长。父亲擅长果木栽种,他的紫薇树、皂角树、银杏树,都长得郁郁葱葱,各有千秋。
父亲说,枣皮树最养眼的时候是冬天,漫山红云,隔了老远,你都能感觉得到浑身在熊熊燃烧,的确,当一片秋黄过后,万木萧疏之时,居然还有那么大一片红红火火的树林子,搁谁心里,也暖和得不得了。所以,有时我就想,父亲喜欢枣皮树,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换几个零花钱,在他心里一定蕴藏着一个个温暖的冬日!
入了冬,摘枣皮多是父亲的事,枣皮树叶多毛,沾在皮肤上,燥痒,枣皮结得紧实,摇不下树,也不能用竹竿打,容易伤及枣肉,只能用手一颗颗地摘,手在树枝间来来回回忙活,不可避免地要沾染上树枝间的细毛毛,所以,一天枣皮摘下来,防护得不好,浑身痒乎乎的,难受得很。
枣皮难摘,但要把里面的核儿剥出来,也不容易。摘回的枣皮,不能直接晒干。于是,剥枣皮的活儿,母亲则成了主角儿。枣皮最好是大晴天的时候摘下树,那样可以边摘边晒,用不了三两天太阳,枣皮就晒干了。晒在稻场上的枣皮,红得逼人的眼,用父亲的话说,那是稻场上晒辣椒皮子——一红场。其壮观景象,看得人热血沸腾。
母亲把摘回的枣皮冲洗,摊开,倒进大簸箕,风干水珠,然后,一颗一颗地剥开,离核,剥完一簸箕,就赶紧撒到太阳底下的卷帘上。剥枣皮得有耐心,得不疾不徐,一天剥下来,手指肚生疼,若是剥得三五天,手指的颜色就慢慢变成红色,变成紫色,最后竟至于变成黑褐色了。母亲说,有一年剥的时间太长了,手指头的皮都溃烂了,烂得流水,好长时间手指头都木麻麻的。
每年一季的枣皮,也想过用脚踩,但那样会破坏枣皮的品相,母亲想买个剥皮的机器,父亲算了笔账,说不划算,冬天的乡间,地里活儿少,闲着也是闲着,权当是打发了时间,于是,母亲只好作罢,继续手工作业。
晒干的枣皮,父亲就用口袋装好,卖到药铺,不管价钱如何,父亲都乐呵呵的,因为他又完成了一季的活儿,给自己,也给了屋后那块土地一个满意的交待。
□刘玉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