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年12月2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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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碗饺子的记忆

“冬至不端饺子碗,冻掉耳朵没人管。”

每年冬至,母亲就早早地擀好了饺子皮,剁好了饺子馅,外面漫天雪花蝴蝶般飞舞,我们就围坐着炕上的小圆桌,学着母亲舀一小勺子馅料,香喷喷的豆腐萝卜粉条馅料,小手对折着饺子皮,食指和拇指使劲捏着边,母亲看着我们包的饺子都张开了口,又要拿过来再捏合。这当儿,父亲揭起棉门帘进了屋,母亲急忙下了炕,拿小笤帚扫着父亲身上的雪——父亲在镇上的砖窑厂上班——父亲也卸了“火车头”帽子拍打着雪花。母亲这时已端着饺子去煮了,片刻功夫饱满的饺子就在锅里翻滚开了,我们的心情也跟着沸腾起来。

那年砖窑厂一直在停工,父亲只好跟着村里人去了山西的煤矿打工。母亲近半个月就去了砖窑厂孙厂长家三次,讨要父亲几年来在砖窑厂干活剩余的工钱。这不,早上母亲又去了镇上,孙厂长答应今天给结些钱过年。大清早母亲出门时嘱咐我:“你不要乱跑,就在家呆着,等你孙叔给钱了,今天冬至,我买点肉回来包饺子”“肉饺子呀!”我兴奋地蹦了起来,鸡啄米似地点着头,眼前浮现出一个个醇香可口的肉饺子,不禁咽了一大口唾液。

太阳快偏西的时候,还不见母亲回来,风把棉门帘不断地掀起来,棉门帘下坠着的木条磕在门框上啪啪作响。隐约听到有人喊着我的名字,渐渐有脚步声跑近了,一会儿棉门帘揭开了一角,钻进来个圆脑袋,气喘吁吁地说:“锋哥,你快去看,你妈,你妈要跳砖瓦窑!”

“胡说,我妈去要账了,咋会跳砖瓦……”,我笑着跟铁柱说:“砖瓦窑,坏了!”我扔了正在看的小人书,急忙地往外蹿去,后面铁柱还在喊:“刚才我哥从学校回来,说砖瓦窑围了很多人!”

村里到镇上有五里路,等我满头大汗的跑到街口,远远地望见母亲正坐在砖瓦窑窑顶的水池边,一尺多宽的边沿,刚可容一个人,往下就是深达十几米的出砖口,有几个人也在窑顶,不断跟母亲说着话,围着砖瓦窑黑压压地都是人。

“妈——”我大声喊着母亲,冲进人群,有人一把拉住我,是跟父亲一起在砖瓦窑干活的栓柱叔,栓柱叔一把抱住我,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,挣扎着想冲向母亲……

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,人群慢慢疏散了。母亲也从砖窑顶上下来,手里捏着一沓钱,我扑到母亲怀里放声大哭,母亲摩挲着我的头发,干裂的嘴唇颤动着:“不怕,不怕,没事了!”“你看你干得啥事,把娃吓得!”旁边穿中山装的伯伯望着母亲叹了一口气。母亲牵着我的手慢慢站起来:“黄书记,我也是没办法,眼看快过年了,屋里一分钱都没有,今天冬至,想着给娃包点饺子……”

“老孙”,黄书记转过身瞪着孙厂长:“刚才的保证,我可记好了,腊月二十九之前,把所有人的工资都结清,要不,你这年就甭过了!”

“黄书记,你,你放心,一定结清!”风渐渐大了起来,孙叔额头上却冒出亮晶晶的汗珠子。

母亲牵着我的手,在镇上走着,最后进了三海饭馆,饭馆老板迎了出来:“嫂子,你把人吓死了,今个冬至哩,给你跟娃下半斤饺子?”母亲瞅着手里的钱,苦笑了一下:“三海,给娃下三两就行了。”“嫂子,今天不收你的钱”,三海叔推辞着母亲递过来的钱。“三海,你挣钱也不容易,收了吧!”

正吃着香喷喷的饺子,两个警察走了进来,跟母亲靠边说着话,看到警察,我吓得大气不敢出,嘴里塞了一只饺子依然忘记了嚼动,其中一个年轻的警察叔叔过来跟我说话:“你吃饭,我们跟你妈说一会话。”等了好一阵,不见我再动筷子,两个警察就带着母亲去派出所,我走出很远又返回饭馆把剩的半碗饺子端在手上。那个寒风凛冽的冬至的黄昏,在静寂的镇街上,母亲走在最前边,身后是两个警察叔叔,再往后面,是端着半碗饺子的我,落日的余晖,拉长的四条长身影交错在一起。

那天夜里,母亲做完笔录已经半夜了,随后赶来的舅舅和村长做了担保,我们才离开了派出所。不知什么时候,天飘起了雪花,舅舅背起了我,母亲手上端着已泡成满碗的饺子,我们的身后是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。

生活,总是有一些挫折和磨难,他们如同生活的调味品,酸甜苦辣的滋味,让生活多了更多绚丽的色彩。相信再过多少年,我仍然不会忘记,那年冬至,那酸爽可口的半碗饺子和那身后雪地上清晰的一串脚印。

□魏青锋